Joint Effect, Joint Power
星期四 五月 22nd 2025

布莱恩·卡普兰:最好的教育政策是废除所有教育政策,就是把学校和国家分离开来

【专栏】| Columnists>教育说

作者: 布莱恩·卡普兰(Bryan Caplan)

译者: 蔡维

The Case against Education: Why the Education System Is a Waste of Time ...

信号:为什么教育无用,市场却愿意买单

当我向“神圣”的教育系统抛出这个问题时,反驳之声不绝于耳。但出乎意料的是,反应最大的居然是一些同为经济学家的大学同事,他们认为:当代教育的经济回报屡创新高,你居然敢说教育是浪费?你看看数据,大学文凭的收入溢价已飙升至70%以上,即便只有高中文凭,收入溢价也高达30%。如果教育不能提高工作者的生产力,为何雇主乐意把大把的钱砸在受过教育的劳动力身上呢?

首先,教育的溢价被严重高估了,在后面的相关章节中,我将做出具体解释。目前,我们姑且尊重这些数据。既然回报如此丰厚,为什么说教育投入是浪费呢?答案很简单,只有两个字——信号,我希望所有读者都记佳这两个字。即使学生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完全没用,但是,只要他学业成绩优秀,这便向外界发出一种信号:他的生产力强。雇主自然乐意为他支付额外费用。假设一家律师事务所要招一名暑期助理,现在有一位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法学专业的哲学博士提交了简历。他的文凭释放出了什么信号呢?他天资聪颖,学习勤奋,且能忍受工作中的烦琐之事。如果你正在寻找这样的员工(试问,哪个雇主会拒绝这样的员工呢?)——你当然会选择他,并且欣然奉上丰厚的薪水。而且,在做录用决定时,你完全不必犹豫,虽然你知道,这位哲学博士在斯坦福大学学的东西在工作中根本用不上,但这叉何妨呢。

从一个人的教育背景,便能很快推论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一一这一理由相当充分,因为教育背景是一种信号,充分展现了学生的能力与品格。当你听到有人仅用3年时间就获得麻省理工学院的学士学位时,你的脑袋中会马上冒出两个字:天才。当你听到有人在过去10年里一直拿不到学士学位,仅是因为少修了1门课,你会觉得此人“懒情”。当你听到有人从高中辍学时,你会断定他“不太聪明”。当你听到有人高中辍学,但是那个人随即在GED(美国高中同等学力考试)考试中名列前茅,你会认为他“很聪明,但非常懒惰,或者总惹麻烦”。

由此,我们得到的启发是:即使学位确实将你的工资提高了70%,也很难证明是你接受的教育“成就了今天的你”。也许当你第一次进入教室时,就已然是今天的你了。看一看你以前的成绩单,想一想你现在所取得的成就和上面列出的课程有多大的关联。你会发现,就算当时你逃避了大堆的课程作业,也不会对你当前的工作能力有任何影响。然而,不幸的是,如果当时你胆敢路过学校教育,直接跳到你的第一份工作,无论你如何坚称“我有能力毕业,我只是选择不读了”,雇主也绝不会相信你。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宣称“我有能力毕业,我只是选择不读了”,而雇主也不傻,不会随便就给出70%的工资溢价。

为避免我的观点被误解,我想在此强调一下,某些形式的教育确实会教授有用的技能,或者按经济学家的说法,这类教育能形成“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比如,人们在学校学习基本的读写和计算,币大多数现代工作都需要此类技能。拿我本人来说,研究生阶段我上过统计学课程,现在做研究时也用得上一些相关的知识。虽然本书对把教育视为一种人力资本投资的种种论调持批评态度,但并不反对在学校形成一些人力资本的观点。本书真正反对的是“唯人力资本讼”(Human Capital Purism)——即认为几乎所有形式的教育都会教授有用的工作技能,而这些工作技能是教育在劳动力市场上获得回报的唯一原因。

同样,本书虽赞同用信号理论解读教育价值,但并非鼓吹教育的全部价值只是发信号。本书想表达的是——教育有很大一部分价值就是向外界发信号。“很大一部分”究竟是多大呢?第一,在学生的教育经历中,1/3的时间耗费在发送信号上;第二,在学生享受的经济回报中,至少有1/3是信号带来的价值。

依鄙人之见,信号价值在教育价值中的真实比例应该在50%—80%,这个百分比可能更准确。这一结论可从本书的相关论述中得以印证。不过,随着本书的逐渐深入,我们会惊讶地发现,即使信号价值占教育价值的份额低至1/3,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也会被白白浪费。阅读本书时,请将书中的观点和你自己的教育经历、工作经历联系起来。你会发现,信号作用至少占了教育价值的1/3,这一比例是合平情理的。

说实话,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自称“唯人力资本论者”。人力资本主义只是一些人默认的立场,在教育行业中,选择这种立场,意味着你碰到的阻力最小。比如,政治家或权威人土将教育投入称为“对人的投资”,却只字不提教育的其他方面,这便是唯人力资本论在作祟。叉如,在衡量教育对收入的影响时,社会科学家混淆概念,把教育对收入的影响称为“教育对技能的影响”,这也是唯人力资本论在捣乱。再如,在学校的宣讲会上,教师或家长总是以这样一句话结尾,“学校教的知识要好好学,以后迟早用得上”,这其实就是唯人力资本论的表现。

此时,有人可能会跳出来反驳,“虽然学校里教的实用技能很少,但教育几乎不会造成浪费。谁都不会否认,教育具有一项重要的功能:为劳动力贴上认证标签——发文凭。单凭这一点,教育就是大有用处的,难道不是吗?”此话不假,然而,对于教育的拥护者来说,这种论调颇为危险。如果教育的作用仅局限于证明劳动力质量,那么,削减教育,社会反倒会变得更好。试想:当下,如果把人群按照受教育程度分成高、中、低3类,大学毕业生应被归类为受教育程度“高”的人群,而如果某位雇主想要雇佣这一类人,大学文凭便成了工作准入条件。假设所有人的教育经历都滅少一些,那么,在这个世界上,高中毕业生便被归类为受教育程度“高”的人群,自然而然,工作的准入条件降为高中文凭。上述两种情况中,文凭发挥着同样的功能:认证劳动力的素质——只不过,第二种情况下,若教育减少一些,每人平均可以节省4年的大学教育成本。

教育:个人获利,社会资源浪费

在当前的教育体系下,学到的东西不多,本人撰写此书的初衷何在?建议大家尽可能少上学?绝对不是。按照信号模型的说法,即便学校教的东西和工作无关,只要你顺利毕业,拿到文凭,雇主便乐意为你奉上高薪。如果个人单方面减少自己的教育经历,就等于自愿加入低层次工作者的行列,就业市场也会为你打上“劣质劳动力”的烙印。

对个人而言,教育是有回报的,“教育即培养技能” (Education as Skill Creation)与 “教育即信号”(Education as Signaling)这两大理论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然而,就平均受教育水平下降带来的结果,这些理论却做出了不同的预测。如果教育的根本宗旨是培养劳动者的技能,那么平均受教育水平的下降则会削弱我们的技能,从而使社会陷入贫困中。但如果教育的功能只是发出信号,那么,即使平均受教育水平下降,我们的技能一—以及世界的财富——将依1日保持不变。事实上,削教育投入可以节省宝贵的时间和资源,反倒令社会更为富足。

如果你同意平均受教育水平下降令社会受益的说法,那么思考一下,这可能发生吗?美国政府对于教育的投入之巨,令人瞠目结舌。仅2011年,美国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在教育上的总投入就高达近1万亿美元。那么,削减教育的最简单方法就是削减政府投入。当然,此举并不会消除教育的信号效应,但至少不会助长过度教育之风。

听到削减教育这4个字,大多数人一定会倍感恐惧。每个人都认为:“教育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回报。”我觉得,他们恐惧的源头就是逻辑学家口中的“组合潔误”(Fallacy of Composition)——任何东西,只要部分正确,从整体上也必定正确。举一个经典案例:听音乐会时,大家端坐在观众席上欣赏音乐演奏,此时,如果有人想获得更好的视野,有什么好办法呢?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行。对个人而言,站起身,视野必然更为开阔。但是,若大家都效仿你的做法,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人人都站起来,所有人都能获得更好的视野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大众对于教育补贴的支持基于同样的设误。大众的看法是:一个人接受的教育越多,得到的工作就会越好二一教育确有回报,这显而易见。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人只要接受更多的教育,就一定会得到更好的工作。依照信号模型原理,若为所有人都提供教育补贴,寄希望他们毕业后都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这并不明智。同理,音乐会上,如果坐在台下的所有观众都站起身来,寄希望获得更好的视野,此举同样徒劳无功。上述两种做法,本质上是相同的,“对个体来说,乃聪明之举,但若全体盲从,无疑愚蠢至极”。

坦率地说,如果我们负担不起教育,生活反倒会过得更好。设想一下,一旦政府大幅削减教育补贴,许多人的教育规划就会天折,因为他们根本负担不起那些“昂贵”的梦想。如果这一设想在某天不幸成为事实,也请不必过于恐慌。正因为我们付得起当前的教育成本,劳动力市场才期望我们无休止地追求更高的教育经历。而如果政府不再提供补贴,我们干脆就不用考虑那些奢侈的“额外”
教育。

归根结底,我认为最好的教育政策是废除所有教育政策,换句话说,就是把学校和国家分离开来。也许我的说法有些极端,听起来很疯狂,你大可不必举双手赞成,但是,请尝试按照我的逻辑推理一下。比如,我前面提到了,向外界发送信号是教育的价值之一,如果你认同我的说法,但仍然赞成政府应对教育提供资助,这当然没问题。不过,如果你发现信号作用占教育价值的1/3,你肯定会支持政府减少部分的教育投入。当然,也许有人会更激进一些。像我一样,如果你认为教育的价值中,高达80%的价值在于发送信号,那么,政府应该考虑停止教育投入。如果你再考虑一下教育的其他价值,比如,是否能很好地培养学生的人文素养(我坚信人文教育回报甚微,大多只是一厢情愿),如果不能,政府更应立即停止对教育的投入。

我几乎可以肯定,本书的读者在学校待的时问应该不短,至少不少于10年。你亲身经历过教育的各个方面,对这一行业拥有足够的认知,而本书的观点将积极调用你的个人经验。因此,阅读本书时,请结合个人的教育经历,检验甚至挑战书中关于教育本质的种种论述。

当然,我并非要提出一些偏执的小众之见。本书并无意改变你对教育行业中种种残酷事实的看法,而是希望提供一种较为理性的方式,来解读你所熟知的事实。请你尝试以我的视角冷静回顾你所经历的教育,我敢打赌,你会承认我的观点不无道理。

教育是一个奇怪的行业,不过,我们早已习惯了教育界的业态,从不曾仔细审视其中的怪象。我在此呼吁各位,怀着质疑的态度与我一同探讨教育的本质问题。想一想,高中阶段学生一般都学习哪些课程呢?英语是国际通用的商务语言,但美国高中生要花数年时间学习外语,比如西班牙语,甚至法语。高等数学知识在工作中几乎用不上,但是,超过80%的高中毕业生都得上几何课,去应付那些令人绞尽脑汁的数学题。学生还得耗费几年的光阴学习历史,但是,除了教历史的教师,鲜有工作会用得上历史知识。再看看学校布置的作业吧,你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那些作业根本就不能培养学生真正需要具备的技能。

如此奇怪的课程设置,在我们眼中居然是“正常”的。部分原因在于,从小到大,每个人经历的教育莫不如此,我们早已见怪不怪。然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我们打心里接受了现行的教育系统,因为它颇具“效能”。所谓的效能,简单一点说就是,学上得越多,成绩越好,毕业后雇主给的工咨越高。难道不是吗?

因此,如果你心里只盛算着如何通过教育获得最大化的个人回报,那么,去学校上学吧!这准没错,努力取得好成绩,毕业后能赚更多的钱。不过,对社会来说,当下的教育系统是否真正有效呢?如果你有兴趣探索这个问题(或者仅出于好奇),作为线索,以下两个问题供你参考:学生为何要学习那些“奇怪”的课程呢?他们毕业后,雇主为何还愿意主动奉上丰厚的薪水呢?按照传统的看法,学生上学能获得有用的技能,但是,学校提供的种种奇怪课程根本不能培养有用的技能,这个悖论正是当今社会忽视的一大谜题,而本书将利用教育的信号模型来探索这一谜题,并尝试提出解決方案。

(本文节选自《教育的浪费》一书)

作者简介:布莱恩·卡普兰(Bryan Caplan),1997年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获经济学博士学位。现任美国乔治·梅森大学经济系终身教授,卡托研究所(The Cato Institute)兼职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包括公共经济学、心理学与经济学、家庭经济学等。曾在《美国经济评论》《经济学杂志》等学术期刊发表文章。他的首部学术著作《理性选民的神话》于2007年在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后,被英国《金融时报》评为“2007年度最佳图书(政治类)”,并获2008年独立出版社书籍银奖。

编辑: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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