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rie Wolfson,翻译:Kimi,2025-06
凯利说他根本不在意输出。对他而言,做就是学的一部分。“我不追终点,只追方向。”
凯文·凯利(Kevin Kelly)并不以一个“伟大成就”闻名,他也无意于此。他拥有创业者们的一切特质——聪慧、勤奋、雄心勃勃、富有远见——却唯独对亲自打造一只“独角兽”毫无兴趣。相反,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以“好莱坞式”的方式工作:一连串的创意项目。
20 世纪 80 年代初,凯利担任《全球概览》(Whole Earth Catalog)的编辑;1985 年参与创办了最早的在线社区之一 WELL;1993 年联合创办《连线》(WIRED)杂志(仍然是这个时代最权威最可信赖的科技媒体之一,凯利仍是该杂志的专栏撰稿人)。
他写了十几本书,发表了数百篇随笔,话题从艺术到乐观主义,从旅行、宗教、创造力到人工智能(早在 AI 成为流行词之前)。
他最具影响力的一本书是《失控》(1994),曾经被作为《黑客帝国》中所有演员的必读书目。
他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在电影《少数派报告》中的“未来学顾问”;《飞出个未来》(Futurama)里著名的“死亡倒计时钟”也源于他——该动画创作者马特·格罗宁听说了凯利电脑桌面上的“生命倒计时钟”后受到启发。
他组织小型徒步团(*Walk and Talk,最近一次是在2023年),在亚洲和欧洲每周步行约 100 公里。
他雕塑、绘画、摄影,与斯图尔特·布兰德是多年好友与合作者。乔布斯在斯坦福毕业演讲里引用的那句 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求知若渴,虚心若愚”)就出自布兰德。
为了鼓励“长远思考”,凯利正在得克萨斯州西部一座山里打造一口能走一万年的巨钟,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和杰夫·贝索斯都是积极合作者。他推动一个从边缘到主流的“为地球上所有物种编目”运动(现由史密森学会运营)。
他也是“量化自我”(quantified self)的早期思考者与写作者,这一理念催生了 Fitbit、Strava、Apple Watch、Eight Sleep、Oura Ring 等产品。
2008 年,他提出“1000 名铁杆粉丝”理论——如果 1000 人每人每年愿意为你付 100 美元,你就能年入 10 万美元,对大多数人来说足够生活——这一洞见几乎为“创作者经济”奠定了基石。
纳瓦尔(Naval Ravikant)称他为“现代苏格拉底”;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说“凯文·凯利写的一切都值得读”;伊诺称他“关于技术与文化最持续发人深省的思想家之一”;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认为“凯文·凯利对技术方向的把握,几乎无人能及”。
凯利这种“好莱坞式”的工作方式一直让我心有戚戚,也是我立志并基本践行至今的方式。然而,工作 15 年后,我却为此感到不安。在硅谷,你会被洗脑:只有创办一家瞄准独角兽的公司,才是有抱负之人唯一的“正路”。
凯利却乐观而坚定地否定了这条路。与他相处一天后,我明白,这次朝圣不仅为我,也为所有想走一条不同影响之路的同行者,争取一份“许可”。
凯文·凯利会说:职业路径“不可读”是好事,说明你在干有趣的事。
我驱车来到凯利位于加州 Pacifica 的工作室——Vallemar 尽头、1 号公路旁最后一栋房子。那是一栋顶着山坡的大谷仓,山坡长满野花和高树。阴天,空气里是大海和桉树味。门口只有一个写着“kk.org”的小牌子,我曾在上面花过几十小时。
推门进去:高高的乐高塔,天花板上挂着 K’nex 雕塑,两层楼高的书墙,书全被翻得褪色卷角,乱七八糟却像真的被读过。小玩意儿堆得到处都是,罐子、盒子、瓶子……
这完全不像“未来学家办公室”,与 X 上疯传的 Japandi 风工作间南辕北辙。但满屋杂物却没有一件像垃圾,每件都像在震动,逼你问:“这干嘛用?”“你从哪儿弄的?”
我正扫视书架底层,凯利出现在室内二楼阳台,邀我上去。他穿着过大的袜子——脚趾那儿空荡荡直晃荡,裤子上是真颜料渍(不是 Rag & Bone 那种做旧)。
上楼时我问他屋里最老的东西是什么,他立刻岔开话题——未来学家果然不爱怀旧。
我慢下脚步,被二楼整墙小玩意吸引。凯利见状,从架子上拽下一块巴掌大的皮玩意递给我。
“你觉得这是啥?”他问。我翻来覆去,想说对答案,又觉得这并不重要,只好尴尬地沉默。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开口:“这是给鹰戴的皮帽。”他在蒙古买的,那儿有驯鹰打猎的传统。气氛一下子松了。
这些小玩意让我们迅速破冰,我感觉读他的书和博客永远学不到这种“精气神”。最终我们坐在书桌旁聊天。
我先问:他看似分散的一生是否有一条主线?杂志、书籍、前沿科技、环保、拍亚洲、教书……
“追随兴趣。”他简单地说。
听起来太轻巧。我说,他追随兴趣的方式有种独特魔力:兴趣不仅是输入,还成了他可以分享给他人的输出。我是否说中了?
凯利说他根本不在意输出。对他而言,做就是学的一部分。“我不追终点,只追方向。”
我问:那“追随兴趣”和“三分钟热度”有什么区别?
“那些在兴趣领域成为传奇的人,从不觉得自己已经抵达。”
谈到激情与痴迷,我问:光有激情够吗?
“够干什么?”他反问,又自顾自接话,“我觉得最无趣的动机就是钱。”他引用沃尔特·迪士尼:“我们不是为赚钱而拍电影,我们是为拍更多电影而赚钱。”
他继续说:“我说的是,对兴趣足够认真,以至于有勇气保持行动。你可以放弃,可以容忍失败,因为你知道明天还有更多的东西在等着你。”
我问:如果想变卓越,专注一件事不是更划算吗?
“卓越(Greatness)被高估了,”他说,“那是一种极端主义,附带极端的恶习。乔布斯是个混蛋,鲍勃·迪伦也是。”
凯利的工作方式开始清晰。
人们描述毕生事业时,总用“疯子般的专注”“不懈追求”这类词。我听投资人说他们想找“肩上有芯片”的创始人。Facebook 2012 年的“小红书”(Little Red Book)至今仍是硅谷文化圣经,其中一整页写着:“卓越与舒适极少共存。”
里德·霍夫曼最近发推:“如果创始人吹嘘‘生活平衡’,我会觉得他们不想赢。”
黄仁勋说要“折磨人们,直到他们变得卓越”。
我听过一个连环创业者说,他第二次创业是为了“混乱与复仇”。另一位 CEO 每天早上照镜子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差劲?”。
我读过《埃隆·马斯克传》,他也饱受痛苦。还有传言说山姆·阿尔特曼做第一家创业公司时只吃泡面得了坏血病,他说:“我没检查过但应该是,我极度乏力、腿疼、还有牙龈出血。”
相比之下,凯利的毕生事业听起来如此快乐、轻盈、毫不焦虑。没有痛苦,不执著于自我。不是找市场漏洞,也不是称霸全球。衡量标准不是净资产、股东价值、用户数、员工数,而是内在的满足感——却不自恋。
他当然想共鸣、想影响,但更像一位老师。他把生命力灌注到产品或想法中,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推动我们的集体思考与行动。
他的工作及其影响力缓慢展开,不靠意志蛮力。是想法或项目自然而然地牵引他,而非内心皮鞭驱赶。他涉猎极广,却又似乎押着同一韵脚。这种工作方式对他来说十分自然,但在我们这个时代,却绝非主流。
如果这是人人可学的生活方式,我们为何迷恋“咬牙切齿”与痛苦?
我知道,我不是第一个想到“做喜欢的事可以做得更好”的人。我知道“追随热情”这套说法,早就显得天真又肤浅。但我确实觉得,在某个时刻,我们关于“卓越是什么感觉”的叙述,已经变得扭曲了。
我面前就坐着一位偶像,他最醒目的特质就是:大多数日子都过得不错。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边工作一边乐在其中呢?我指的可不是那种自虐式的享受。
我原以为是来深入探讨“好莱坞式”的工作方式,结果坐在凯利那间堆满“玩具”的屋子里,我意识到:他身上最有趣的地方,是他看起来真的很快乐。与世界和自己,自在相处。
我想要更多凯文·凯利这样的榜样:工作时吹口哨,精力充沛,牙龈健康,具有充满感染力的热情,情绪稳定,关系牢固,家庭幸福。他们求知若渴、富有影响力、关心世界,却不是个混蛋。我希望更多人能带着尊重与敬畏谈论这些品质。
我从未当过亿万富翁,也未打造独角兽,也不知道达成那种成就需要什么。我死后不会被重要场合悼念,300 年后也不会有人谈论我的伟业。
但我想生活在一个“可以影响世界且能保持快乐”的世界。也许天真,但我坚持。
这一切对凯利自然而然,无需内耗纠结。我正努力通过“更像他”去接近那种状态。
在我们度过的愉快一天中,他告诉我:“你越追随兴趣,越会发现这口井深不见底。”
英文原文;Kevin Kelly on a different way to do great work
作者简介:Brie Wolfson是Colossus杂志 与 Positive Sum 公司首席营销官。
编辑:Jas